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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妈妈,我是你的麻烦和负担吗?”

来源:红树林    作者:    发布时间:2021-07-29    阅读数:827

第一次走进咨询室前,我预料到自己会哭,但没想到那么快。

咨询师引我入咨询室,我顺势在房间靠里对着门的沙发上坐下。咨询师问我:“你喜欢坐哪里?要不要坐到外面来?”

坐在背对门的位置确实更合我意,我犹豫着说好。两个座位之间的桌子有点大,她拖开桌子,好方便我走过去。

我连忙说:“算了算了,不换了,太麻烦了。”

她一边动手,一边说:“不会,一点也不麻烦,你坐得舒服很重要。”

待双方坐定,咨询师问我:“你好像很怕麻烦别人。”

我:“坐在原来的位置也行,我觉得挪桌子有点麻烦你。”

她轻轻地说:“对我来说,这一点也不麻烦,只是挪下桌子而已。这个麻烦,有让你想到什么吗?”

 

有什么力量咚地打在我心口,我才感觉到那里是揪着的一团,眼泪直冲出来:“可能,我一直都担心自己是个麻烦吧。我是妈妈的负担。”

 

01 “我是个麻烦”

如果不是我,妈妈不会那么辛苦。

爸爸因病去世早,妈妈从很年轻就一个人带大我和弟弟,不仅要还爸爸治病欠的债,还要承担我们生活和上学的费用。上世纪90年代的农村,她没有太多选择,只能靠起早贪黑多做工,挣得一些微薄收入。

周围的小伙伴慢慢都开始外出打工,或者考入职高、中专,获得一门技能后开始工作。我因为一路成绩很好,考入县里最好的高中,进入一所不错的大学上大学,又接着读研。

从小到大求学中,我都知道妈妈非常不容易,为了我和弟弟,她把自己活成一根绷扯到极限的橡皮筋。

不只是生计辛苦。我至今都记得每到开学前夜,她如何走家串户去借钱交学费。在开学那天又是如何在教室外徘徊,等班主任有空时鼓起勇气去请求缓一缓再交学费。她和我一样,都是敏感脸皮薄的人我知道那种时刻,她的自尊承受着怎样的压力。

从小我就很懂事,看上去乐观开朗,做事利落。照顾自己,还要照顾好弟弟,做好家务,尽量为妈妈减轻负担。我知道妈妈内心是认可我的懂事的,但她从来都没有表扬过我。偶尔,当我在她面前夸耀自己承担了多少事情时,她还会说:“这点小事,算不了什么。”

 

有时生病、摔跤受伤,告诉妈妈只会让她眉头紧锁,可能还会引来一番责骂:“看你那个倒霉样子。”

我知道,她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,生活已经够累了,生病的孩子会让她更心烦意乱。我也会委屈、失望,但也慢慢学会了不再出声,自己默默承受。只有觉得“足够”严重到不会被骂,或者自己处理不了太害怕后果时才敢告诉她,有时自己扛过去,风平浪静的时候才让她知道。

回看,我一直生活在长期的压力之中,敏感的天性又放大了感受上的压力。我动弹不得。

 

在个人发展上,从求职开始,我就一直回避压力,勉强就业-辞职-迷茫寻找方向,发展得并不好。

在情感上,我羡慕别家女儿和妈妈的亲密关系,但和自己妈妈始终疏离。很少打电话给她,和她少有共处时间,在一起也无话可聊,表达生硬。我暗暗指责自己不对,但又无法勉强自己。

“麻烦”两个字,唤醒了我意识和无意识里对妈妈纠缠着的复杂情感:- 内疚:因为我一直上学,她才过了这么辛苦的人生。- 惶恐:我害怕给她添麻烦,让她对我不耐烦。- 羞愧:她辛苦付出养大的女儿,未能还她以耀眼的成就,也不能回报她亲昵的情感。

我心里认定,自己是一个麻烦,其他都不行。我要小心,不要麻烦到别人。

 

 

02 这是妈妈的命运和选择,我不用愧疚

咨询师和我探讨:供养自己的孩子生活、学习,这是为人父母的责任。妈妈也会认为这是她应该做的。

我:如果不是我一直要上学,如果我早早开始挣钱,妈妈就不用那么辛苦。我占据了家里太多的资源,我给她带来了很多负担。

咨询师说:从小到大一路上学,你需要她额外为你提供什么资源吗?

我想了想:那倒没有,我自己很自然地一路往上升学。

她说:在条件那么差的情况下能凭本能一路向上,你是因为自己的天分和努力得到的一切,并没有额外让她付出什么。妈妈很辛苦,但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命运。她也愿意一直给你提供支持。你现在也是妈妈,如果你的小孩很有天分,你会怎么做?

我:当然是竭尽全力提供他需要的。

咨询师:妈妈也是竭尽全力提供了你需要的,她的选择和你想做的选择,是一样的。你会希望因为你的付出,你的小孩心怀愧疚吗?

当然不会,我不希望我的小孩心怀愧疚,那样我会难过。

我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看这件事——我不是麻烦,只是一个因为有读书天分的,需要更多支持的孩子。妈妈履行了自己的责任,也很愿意这样做,只是她比别人要更辛苦一些。那些更早工作的小伙伴,他们的父母应该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,只是得不到呢。

 

妈妈的人生中有不幸,那是她的命运;愿意支持她的孩子一直读书,那是她的选择。

如果我认为她的不幸是我导致的,何尝不是我的“自恋”呢——我认为自己掌控了她人生幸与不幸的开关,幸与不幸都是因为我;我认为她的选择不是基于她自己的判断甘愿付出;某种程度上,我否定了她人生选择的自主性,否定了她的人生

 

 

03 敢于表达对妈妈的“恨”

在我的记忆中,妈妈对我没有什么正面表扬,有时还会挑剔和不以为然。做得好是应该的,做得不好可能会被挑剔和玩笑式的嘲讽。她也很少和我有肢体的亲密,但和弟弟要更亲密一些。小时候弟弟一直和她睡,八九岁时,连续两年我以过生日为契机要求和她睡,都以一顿责骂作罢。

学了心理学后,我知道在妈妈那里得到的镜映是不够的。镜映,就是确定妈妈看见了我,欣赏我,感受到妈妈眼中赞赏的光芒,从而内化为“我很好”的自我认知。

在我心里的镜子里,锈迹斑斑、模模糊糊,我看不清自己,但总觉得自己这里不好,那里也不好。我知道自己对妈妈有抱怨,但无法完整地表达。

有一次,我在对咨询师诉说小时候得不到关注和理解,突然有一个觉察:我在说到妈妈不好时,内在的后台有个声音像同声传译一样在说着相反的东西。

我嘴里说:“她不关心我的感受,不给我肯定,对我也没有对弟弟亲密。”同时有个声音说:“妈妈已经很努力了。她那么辛苦难免顾此失彼,你怎么能苛责她?你不能怪她,如果你是她,不一定做得有她好。”

我把这个觉察告诉咨询师,她说:“那我们今天就试一下,尽情地说,专说不好的。”我做不到。整个人紧缩成一团,后背死死抵靠在沙发上。

 

好像我的内在里有一个妈妈的形象,如果我说出她对我做得不好的地方,就会“杀死”她。理智上,我知道在咨询室里说一个人做得不好,不会杀死某个人,但感受上这种恐惧如此真实。

漫长的沉默后,在咨询师的耐心等待和关注的加持下,我几经努力、磕磕巴巴挤出来:“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形象,我并不想伤害她,我只是想对她说——那时候,我还是个孩子。我希望你能多关心我,理解我的感受;在我说自己不舒服的时候,不要生气,问问我感觉怎么样,好好照顾我;能够抱抱我,和我亲密一点。这是我作为孩子正常的需要。我觉得,这些方面,你真的做得不好,我很怨你。”

 

几句话,如一场战斗,大汗淋漓、泪如雨下。我想,我确实“杀死”了妈妈,那个在我心里不愿攻击的、希望她维持全能形象的妈妈。

如咨询师所说,妈妈很努力、很坚韧,她尽了自己最大的能量支持我,这是她做得好的地方;但她忽视了我作为一个孩子正常的情感需求,这是她做得不好的地方。

承认她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,并不会抹杀她做得好的部分。好和不好,同时存在。

承认妈妈做得不够好,表达出对她的“恨”,对我很重要。过去那些被拒绝、被忽视带来的失望、羞耻的感受,终于有空间得以安放,我的需求也得到承认。这个承认,不是要妈妈承认,而是我自己的承认。

不是我渴望关注、渴望亲密的需要不对,它们是合理的、应该被允许的。只是妈妈力所不逮,她也有局限,没有做到。我不用对自己的需要充满羞耻感。

 

安放好自己的感受,我反而看到妈妈也是普通人,不是自我牺牲式的全能圣母。她的努力,因为来自一个普通人而更加宝贵。爱和感激之情自然涌现。

曾经她做得不够好的部分,我已经长大了,可以照顾我自己。

她做得好的部分,已经值得我对她心怀感激和尊敬。

 

 

04 我是妈妈中的头奖彩票

即使我能全面地看妈妈,但很多早年经历里的感受留在了我的内心,“我不够好”的自我认知仍然十足地顽固它像个过滤器,对夸赞不以为然,对批评格外敏感。

在长期咨询中,咨询师给了我大量的正面反馈,一有机会就告诉我“你很有天分”“你身上有很多闪光的地方,只是自己看不到”……我也在生活中保持觉察,积累对自己优势和长处的认知,慢慢建立起一些自信。

积重难返,总还是怀疑自己不够好。即使在自我感觉最好的状态时,我向咨询师描述的心理意象也是这样:123名的领奖台,2、3名都有人站了,只有第1名空着。我站在地上,觉得自己不配也不敢站在领奖台上。

有次讨论原生家庭,有个发现吓了我一跳。我嘴上很潇洒,说自己和妈妈、弟弟都保留了很远的距离。我觉得对妈妈自己做得够好了,而弟弟的人生和我关系不大。说着说着,我发现其实我心里很深的地方一直都在担心他们过得不好,觉得自己没有尽到本分,让妈妈、弟弟过上更好的生活才符合我对自己的幻想。好像我才是个“好孩子”,才配获得我想象中妈妈的认可。

 

咨询师:如果不设限,你觉得怎么才算是对妈妈、弟弟好,怎样才够?你的想象是什么?我:不设限的话,他们需要什么,我都能帮他们解决。咨询师:听上去,你是个超人。我:好像还真是这样呢,虽然知道不可能。所以我会很内疚,觉得自己不够好。不配妈妈对我好。咨询师:你在成长过程中,有什么让妈妈费心的地方吗?我认真回顾:没有,没有让她操心过。咨询师微笑看着我。这时,我想到了我儿子,笑着补充到:这么说吧,如果我的孩子能像我一样省心,那我会觉得——我真是中了头等彩票!大笑过后,我回过神来:对啊,我妈养到我这样的孩子,难道不是中了头等彩票吗?

从第三者的角度看,从小我也是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省心、懂事、学习好,应该给她带来过很多荣耀与满足;在她患了癌症后,我带着她积极治疗,陪伴她化疗,一起走过艰难的治疗之路;因为有我,她的晚年生活不用太发愁;她儿子、我弟弟的生活,需要时我也能力所能及地帮忙……

 

从这个角度看,一切都不同了!

这次咨询后,我刚好回了一趟老家。内心以行走的“头奖彩票”看自己,发现和妈妈相处时松弛了很多,觉得妈妈和弟弟过得其实还不错。他们都有自己的人生,可能有些不那么舒服的状态,但谁的人生不是有一些不舒服的状态呢?我不用因为他们不够舒服而有负担。

回来后,我把这些感受分享给咨询师,她点头:“嗯,你发现自己没那么自恋了。”我哈哈大笑,心领神会。

我终于放下了超人的自我期待,看到自己足够好;看到我在原生家庭里的位置,很重要,但也没那么重要。

作为女儿和姐姐,我很重要,也已足够好。我还能把满溢出来的好,分给妈妈和弟弟。我也没那么重要,无法决定他们的人生是否顺遂安逸。
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课题,我无法抢夺他人命运的方向盘。

如果我是一张头奖彩票,妈妈早就已经将幸运兑奖,我不用苛责自己做得更好。

 

 

05 结语

一些咨询中的顿悟,当时感受那么深刻,过去一段时间后细节也会记不清。

长程咨询,如山上寻路攀援,步步求索。从一个麻烦,到一张彩票,那些顿悟的时刻,就像我在一路绳索上留下的一个个小风铃。

走过来好远,回头望去,脚下山色如黛,来路已没入山中,若隐若现。风起时,风铃们叮当作响,提醒我身后的来路仍在。前方的路,等我探索。

这是咨询的目标吧:回到过去,是为了更好地理解现在的自己,为了不再执着于过去未完成的愿望和幻想。

已经翻过的坎,逐渐淡忘,自然地全神贯注于当下的体验之中。